现代 苏绍连

扁鹊的故事 现代·苏绍连 1\n\n A 扁鹊\n\n昨天的夕曛，到了早朝时\n还留在一缕缕未梳的黑发里\n昨夜的睡姿，也到了早朝时\n才转过来如一幅人体挂图\n\n我发现齐桓侯站在人体挂图里\n掩不住他裸露的身躯\n我说∶“陛下有病，但尚在皮肤\n赶快治，还可以治得好。”\n齐桓侯有点愤怒∶\n“我的身体沐浴着晨曦，\n那里的病？”\n\n我只好走开\n退到群臣之后\n远远的，有一只蜘蛛\n爬到人体挂图上，撒下了一张网\n齐桓侯对左右臣下说∶\n“做医生的就是这样图利\n把我无病说成有病\n好让他给我不药而愈\n以要大功……”\n众臣遥望宫外\n宫外又被今天的夕曛侵袭了\n蜘蛛网投落了网影\n使那幅挂图上的人体\n不禁地颤抖\n\n B 薇薇\n\n这时，谁在悄悄的退出这世界啊\n一朵小小的白玫瑰\n凋在被荒草侵袭了的花圃上\n好似我第一次上那恐怖的“刑台”\n可以极目之处皆白\n那个叫“扁鹊”的医生\n是极目之处唯一的影子\n从影子里流出一声声∶\n“不要怕，放松，不要怕，不要紧的……”\n我就埋入了他那逐渐消失的声音中\n\n扁鹊的故事在病房里流传着\n小雅笑着说∶\n“薇薇哪，可不是齐桓侯啊！”\n扁鹊说∶\n“我也不是扁鹊，更不是先知。”\n我说∶\n“不要暗示什么。”\n\n可是，从镜子里走出来的怎么都是未来的我\n我的体重怎么一天天减轻\n我的形容逐渐枯槁\n有一天，未来的我\n会不会象一具骷髅\n在消失之前\n仅是遗照一张？\n\n“做医生的就是这样图利\n把我无病说成有病……”\n然而，小雅是击碎镜子的人吗\n我感到非常的疲倦\n甚至连捡起碎片的力量也没有了\n\n C 小雅\n\n踩着自己在烈日下绉缩的小影子\n我在“H”的牌子前\n停下来，体内的生命仍然在前进\n展望四周，体内的生命仍然未睁开他的世界\n\n福马林的味道\n绕了绕\n冲上鼻子\n屋顶上排排的日光灯\n照着闪亮平滑的磨石地面\n我即使十分小心，也还踏出\n很恐怖的回音，也还得经过\n一扇扇的玻璃窗\n把磨石地面照得象一片冷冽的冰\n我在冰上滑行，如一支冰刀逐渐破裂着\n也还得转弯\n把时间都带过去\n\n一间间相同的房门\n透出惨淡的药味\n使我想到\n薇薇\n她仿佛是浸渍在药水里的一株胎生植物\n我会铲除她的根吗\n\n 2\n\n A 扁鹊\n\n夕曛投照出齐桓侯长长的影子\n他的鞋，还在他的影子里闲踱\n我痛心得想一走了之\n但想到齐桓侯尚有救\n因此我每隔五天谏劝一次\n“陛下的病一直往身体的内部深入\n赶快治，还来得及……”\n\n齐桓侯不等我说完就大喝一声∶\n“给他四十大板！”\n我急急忙忙退避到群臣之后\n看着齐桓侯站起来又倒在座椅上\n他的愤怒激起了宫殿外的夕曛\n来围击他的脸，他的脸转入黑夜里\n\n B 薇薇\n\n我数不清自己耗在病床上的日子\n象躺在俎上似的\n今天切片检查\n明天切掉一些肉\n后天切得更多更多\n\n我发现是一只瘦弱的虫\n有一只吃虫的扁鹊，只在小雅出现时\n才来讲他的故事，企图引发我的快乐\n虫有什么快乐？\n\n我好象毫无复原的希望\n看着父母沉浸在痛苦失望之中\n加上我自己的恐惧与苦痛\n构成了绵密的压力啊\n我仍装得快快乐乐地和小雅说笑\n小雅那里象怀了孕的人\n她的脸庞、身段仍然 好\n那个扁鹊看了她\n眼睛都会发亮呢\n\n她和扁鹊的对话\n各自上着锁\n我知道我能打开他们话中的含意\n从这边搬到那边\n让他们的话去纠结吧\n\n C 小雅\n\n我有点害怕地踏着闪亮的磨石地面\n上次，我不小心滑了一跤\n会不会影响到胎儿呢\n不知道是否该检查看看……\n\n“来看薇薇？”\n那只扁鹊放低声音说∶\n“我刚为她再做了一次检查\n唉，薇薇啊\n她的情形愈来愈坏了……”\n\n我离开了扁鹊，他岂能楼息在我肩上？\n转进薇薇的病房里\n看见薇薇对我笑\n那是一种白色的笑\n我想，薇薇细瘦而透明的手臂\n才是扁鹊可栖息的枝桠\n\n我有点害怕的拉开窗口的布幔\n阳光已过，黑夜自地平线下涌上来\n一朵小小的白玫瑰\n凋在被荒草侵袭了的花圃上\n不也正如我吗？\n\n 3\n\n A 扁鹊\n\n有一天我发现墓在齐桓侯的眼中形成\n心里一冷，我不敢扫墓\n回头就跑\n哦！太可怕了\n一国之君就快要……\n\n埋入多曛里\n是一颗将逝的星星\n用最后的光圈\n俯照着宫殿的上空\n\n齐桓侯派人来追问\n我答来者∶\n“贵君的病已侵入骨髓\n我再也无法进谏了……”\n\n这一天，满天满地都在夕曛里\n我突然象一只乌鸦哀叫了起来\n齐桓侯大概已开始感到不舒服了\n我打点行李\n冲进黑夜里隐藏自己\n在逃走的路上\n我得知齐桓侯派人四出找我\n但……\n唉！铁窗外\n黎明在另一端等我\n\n不久，钟鼓数响而沉寂\n我听到齐桓侯不治的消息\n使我化为千千万万只乌鸦\n在世界各地哀叫\n\n B 薇薇\n\n我不能很顺心地做我想做的\n我只能在呼吸器械、氧气瓶以及\n一些更冰冷的机械交替使用中\n度着经常是昏迷状态的漫漫岁月\n这些人为的科技，是一种丛林\n只能消极地用失去叶子的枯枝构图\n延迟我的死亡形象\n而不能积极地促使我生存\n我知道，野兽只要摆脱这些构图\n就可解除一切痛苦\n就可宁静，尊严如人死去\n\n而我无处攀爬，弄乱整个构图\n野兽飞禽往外奔窜\n扯开那些折磨我的管子吧\n我拚着最后一口气\n背向那些支撑我的冰冷器械\n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\n在多刺的梗上\n白玫瑰\n向床下翻落\n\n C 小雅\n\n推开吧，一直到世界的最外一层去\n然后回头，在世界的最里层有\n好渺小的一个人\n那是薇薇吗\n\n那个扁鹊不知何时进来∶\n“你这个女人\n你凭什么拔掉\n那些支撑薇薇活下去的管子\n她即使再痛苦\n你也没有权利结束她的生命！”\n一只突然变大的禽类\n直奔向我\n用扩张的双翼拍击着我\n用硬刃的嘴啄着我\n我往上冲\n到最顶楼的阳台上\n楼外有深空的感觉\n一只弱小的蜻蜓\n在深空里\n忽上\n忽下\n停不住一个位置\n就如我眼里的泪\n这时，我的肚子隐隐作痛\n孩子，这是第几层楼啊\n从我身上站高一点\n看远一些\n这广大的城市和土地\n\n“你这个女人\n你疯了\n你不要命吗！”\n在扁鹊逼近时\n我翻过栏杆\n向下跃落——\n进入世界里\n用我另外一个生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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