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 张枣
卡夫卡致菲丽丝 现代·张枣 1\n我叫卡夫卡,如果您记得\n我们是在M。B,家相遇的。\n当您正在灯下浏览相册,\n一股异香袭进了我心底。\n\n我奇怪的肺朝向您的手,\n象孔雀开屏,乞求着赞美。\n您的影在钢琴架上颤抖,\n朝向您的夜,我奇怪的肺。\n\n象圣人一刻都离不开神,\n我时刻惦着我的孔雀肺。\n我替它打开血腥的笼子。\n\n去呀,我说,去帖紧那颗心:\n“我可否将你比作红玫瑰?”\n屋里浮满枝叶,屏息注视。\n\n2\n布拉格的雪夜,从交叉的小巷\n跑过小偷地下党以及失眠者。\n大地竖起耳朵,风中杨柳转向,\n火在萧瑟?不,那可是神的使者。\n\n他们坚持说来的是一位天使,\n灰色的雪衣,冻得淌着鼻血\n他们说他不是那么可怕,伫止\n在电话亭旁,斜视满天的电线,\n\n伤心的样子,人们都想走近他,\n摸他。但是,谁这样想,谁就失去\n了他。剧烈的狗吠打开了灌木。\n\n一条路闪光。他的背影真高大。\n我听见他打开地下室的酒橱,\n我真想哭,我的双手冻得麻木。\n\n3\n致命的仍是突围。那最高的是\n鸟。在下面就意味着仰起头颅。\n哦,鸟!我们刚刚呼出你的名字,\n你早成了别的,歌曲融满道路。\n\n象孩子嘴中的糖块化成未来\n的某一天。哦,怎样的一天,出了\n多少事。我看见一辆列车驶来\n载着你的形象。菲丽丝,我的鸟\n\n我永远接不到你,鲜花已枯焦\n因为我们迎接的永远是虚幻——\n上午背影在前,下午它又倒挂\n\n身后。然而,什么是虚幻?我祈祷。\n小雨点硬着头皮将事物敲响:\n我们的突围便是无尽的转化。\n\n4\n夜啊,你总是还够不上夜,\n孤独,你总是还不够孤独!\n地下室里我谛听阴郁的\n\n橡树(它将雷电吮得破碎)\n而我,总是难将自己够着,\n时间啊,哪儿会有足够的\n\n梅花鹿,一边跑一边更多——\n仿佛那消耗的只是风月\n办公楼的左边,布谷鸟说:\n活着,无非是缓慢的失血。\n\n我真愿什么会把我载走,\n载到一个没有我的地方;\n那些打字机,唱片和星球,\n都在魔鬼的舌头下旋翻。\n\n5\n什么时候人们最清晰地看见\n自己?是月夜,石头心中的月夜。\n凡是活动的,都从分裂的岁月\n\n走向幽会。哦,一切全都是镜子!\n我写作。蜘蛛嗅嗅月亮的腥味。\n文字醒来,拎着裙裾,朝向彼此,\n\n并在地板上忧心忡忡地起舞。\n真不知它们是上帝的儿女,或\n从属于魔鬼的势力。我真想哭。\n有什么突然摔碎,它们便隐去\n\n隐回事物里,现在只留在阴影\n对峙着那些仍然朗响的沉寂。\n菲丽丝,今天又没有你的来信。\n孤独中我沉吟着奇妙的自己。\n\n6\n阅读就是谋杀:我不喜欢\n孤独的人读我,那灼急的\n呼吸令我生厌;他们揪起\n书,就象揪起自己的器官。\n\n这滚烫的夜啊,遍地苦痛。\n他们用我呵斥勃起的花,\n叫神鸡零狗碎无言以答,\n叫面目可憎者无地自容,\n\n自己却遛达在妓院药店,\n跟不男不女的人们周旋,\n讽刺一番暴君,谈谈凶年;\n\n天上的星星高喊:“烧掉我!”\n布拉格的水喊:“给我智者。”\n墓碑沉默:读我就是杀我。\n\n7\n突然的散步:那驱策着我的血,\n比夜更暗一点:血,戴上夜礼帽,\n披上发腥的外衣,朝向那外面,\n那些遨游的小生物。灯象恶枭;\n\n别怕,这是夜,陌生的事物进入\n我们,铸造我们。枯蛾紧揪着光,\n作最后的祷告。生死突然交触,\n我听见蛾们迷醉的舌头品尝\n\n某个无限的开阔。突然的散步,\n它们轻呼:“向这边,向这边,不左\n不右,非前非后,而是这边,怕不?”\n\n只要不怕,你就是天使。快松开\n自己,扔在路旁,更纯粹地向前。\n别怕,这是风。铭记这浩大天籁。\n\n8\n很快就是秋天,而很快我就要\n用另一种语言做梦;打开手掌,\n打开树的盒子,打开锯屑之腰,\n\n世界突然显现。这是她的落叶,\n象棋子,被那棋手的胸怀照亮。\n它们等在桥头路畔,时而挪前\n一点,时而退缩,时而旋翻,总将\n\n自己排成图案。可别乱碰它们,\n它们的生存永远在家中度过;\n采煤碴的孩子从霜结的房门\n走出,望着光亮,脸上一片困惑。\n\n列车载着温暖在大地上颤抖,\n孩子被甩出车尾,和他的木桶,\n象迸脱出图案。人类没有棋手。。。。\n\n9\n人长久地注视它。那么,它\n是什么?它是神,那么,神\n是否就是它?若它就是神,\n那么神便远远还不是它;\n\n象光明稀释于光的本身,\n那个它,以神的身份显现,\n已经太薄弱,太苦,太局限。\n它是神:怎样的一个过程!\n\n世界显现于一棵菩提树,\n而只有树本身知道自己\n来得太远,太深,太特殊;\n\n从翠密的叶间望见古堡,\n我们这些必死的,矛盾的\n测量员,最好是远远逃掉。
郑愁予
小安
多多
郑愁予